姬傲劍先將《黃鶴樓》掛了起來，除了小艾，眾人眼前登時一亮。

江水滔滔，白雲悠悠，上有黃鶴，下有高樓，一片絕塵入仙的氣息撲面而來。

素錦年看了一會，忽然道，“水鏡小姐沒去過湖北吧？”

姬玉雪道，“八妹的確是沒有去過。”

姬傲劍問道，“素先生，怎麽了？”

素錦年道，“這畫上的樓臺根本不是真正的黃鶴樓，所以我想水鏡小姐應該是沒有到過武昌。”

姬傲劍心想，八姐你都沒去過黃鶴樓，也就隨便畫啊。問道，“素先生，那你覺得這幅畫如何？”

素錦年眼中滿是陶醉的神色，輕聲道，“此畫意境如要躍出紙外，又何需到過真樓？”

這“何需到過真樓”一語落入大家耳中，如石子落入平靜湖面，人人心中皆是一動，泛起了漣漪。

畫《黃鶴樓》，主旨在於畫出詩中意境，至於那樓臺是不是原型，一點也不重要。

姬傲劍想起八姐說過鳳凰乃是神意，更是有如明悟。

黃鶴樓中不是真樓，鳳凰臺上沒有鳳凰，只需畫中有真意，以任何形式來表達都沒有關系。

素錦年又說道，“當年青蓮居士上了黃鶴樓嘆息，‘眼前有景道不得，崔顥題詩在上頭。’今日我見了此畫，方信太白先生為何折服。”

姬小蘇卻道，“太白先生被這首詩折服的說法，也不過是後人附會而已。詩仙筆下寫黃鶴樓也有名篇佳句，不比這首詩差了。”

姬傲劍一聽，我家小蘇原來是個詩仙粉，不願意心中偶像落下風。於是問道，“小蘇，你說太白先生寫黃鶴樓有什麽詩？”

姬小蘇念道，“故人西辭黃鶴樓，煙花三月下揚州，孤帆遠影碧空盡，唯見長江天際流。”

姬傲劍一呆，對啊，我怎麽連這麽有名的詩都沒想起來，這可上過小學語文課本的呀。

素錦年笑道，“說的是，我從湖北而來，剛剛又到過揚州，正合這首詩意境。嗯，來年練成黃鶴樓，煙花三月轟揚州，風帆巨影炮船近，封住長江不再流。”

她說的是明年龍魂幫要再去揚州搶場子，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來。

姬傲劍暗暗佩服，心道素先生你這意境，簡直和我家二姐的‘一劍劈碎黃鶴樓，兩腳踏平鸚鵡洲’可以相提並論。

素錦年又道，“太白先生心中還是想和《黃鶴樓》比較的，所以他才會寫了《登金陵鳳凰臺》”

姬小蘇道，“八姐的第二幅畫，想來必是《鳳凰臺》了。”

素錦年一楞，恍然道，“對對，你們家就在金陵，連《黃鶴樓》的武功都有，豈會沒有《鳳凰臺》？”

姬小蘇道，“《鳳凰臺》究竟比不比得上《黃鶴樓》，一看可知。”

她心中想，八姐自小對於《鳳凰臺》下的功夫更多，這落筆的意境一定也會更加高明。

這展開的第二幅畫，果然是《登金陵鳳凰臺》。

只見空臺荒山，近水淒淒，遠山迢迢，天邊浮雲慘淡，有如一片陰翳。

方才的《黃鶴樓》之畫，雖在浩渺景色中露出一些愁意，但黃鶴身姿奪目，整個畫面的主調依然是出塵絕俗的仙意。

這幅《鳳凰臺》上，卻已沒有任何活物，山水和空臺都是冷清淒淡，連浮雲都似乎是由淒慘氣氛所化，整個天地籠罩在一片蕭索壓抑的氣氛之中。

過了良久，素錦年念道，“吳宮花草埋幽徑，晉代衣冠成古丘。六朝繁華逝去，都在此畫之中。”

姬玉雪淡淡道，“繁華易逝，山水長存。帝王將相，風流人物，都只是那片空臺，只有天地永在。”

素錦年驚異了一下，“玉姐，你的話挺有看破紅塵的味道。”

姬小蘇問，“素先生，這《鳳凰臺》和《黃鶴樓》相比如何？”

素錦年道，“難分軒輊。水鏡小姐妙筆無雙，我今日真是服了。”

她又問道，“對了，《鳳凰臺》可真有一套武學麽？”

姬小蘇道，“這當然有啊。”

素錦年轉過頭去，“玉姐，這個也教我呀。”

姬玉雪道，“我不能教你。”

素錦年奇怪了，“為什麽，你可以教我《黃鶴樓》，怎麽《鳳凰臺》就不行了？”

姬玉雪道，“《黃鶴樓》有一半是借鑒了原本黃鶴山莊的武學，可以外傳。《鳳凰臺》是天青山莊的武學，沒有小劍的允許，不能外傳。”

素錦年抱怨道，“怎麽你們武林世家有這麽多規矩？”

姬玉雪道，“武學門戶的傳藝本就嚴謹，許多門戶對於絕藝都是傳子不傳女，傳侄不傳媳。父親對我們姐妹在武道修行上沒有絲毫隱瞞，但我們卻不能私自對外傳授。”

素錦年眼睛對著姬傲劍眨呀眨，“小公子，你準許我學《鳳凰臺》嗎？”

姬傲劍道，“你想學，盡管學吧。”

素錦年喜道，“小公子，你真爽氣。我覺得這武林裏的門戶之見真是很不必要。”

姬傲劍點頭，“我也是這麽想的。”

素錦年道，“就是呀。你們想，要是四書五經，各家典籍，只能是特定門戶的人學習流傳，那天下大多數人都沒有讀書機會了，永遠隔絕於仕途，國家如何還能得到賢良人才？”

姬傲劍道，“進入工業化社會更是要普及教育，不學習不識字就是犯罪。”

素錦年道，“所以武道之學為什麽不能像其他學問一樣編成典籍，刊行天下，任聰明才智之士研究學習呢？”

姬傲劍拍手讚道，“素先生，你這想法很好，我們不如辦一份刊物，把武學向社會民間普及。”

他望向姬玉雪，“六姐，你認為呢？”

姬玉雪道，“小劍，武學內容公開傳播，人人學武，你不擔心世間動蕩嗎？”

姬小蘇也道，“武林中各家門戶傳承授徒，同時也負擔起對門下的訓導督察之責。凡是有人不守武德，以武欺人，師門就有責任懲戒於他。”

姬傲劍嘆氣，“天下衙門都要用起火槍，各家堂口自然也會很快跟上。武學眼看就是要被淘汰湮滅的屠龍之技，我們這時發掘整理，說不定還能多挽救一些資料。”

他接著道，“至於武德這種東西，要是存在的話，練武之人就應該個個當一輩子武師，只是鉆研武道的學者，哪還有什麽幫會堂口？”

姬玉雪想了想，道，“我殺人越貨，血行累累，的確不是一個合格武師。”

姬傲劍聽她這麽一說，頓時尷尬起來，“六姐，我真沒有想說你啊。”

姬玉雪搖手道，“沒事，你說的有道理。”

姬小蘇道，“練武的人也不全是去參與幫會堂口的。”

姬玉雪道，“學武之人，一半的人組建參與幫會堂口，另一半人負責當他們的後臺。我們三姐也沒有建幫會，但她是我們的後臺。”

姬小蘇不說話了。

武力本就是一種暴力資源，武林中整個練武人的群體，自然也是一個暴力階層。當下的世界，沒有武力護航，任何大一些的生意買賣根本就做不下去。幫會堂口在前臺搶場子奪地盤，而門派世家就在後臺分肥。

所以武林中人和普通人比起來，無疑就是一個龐大的既得利益集團。

任何所謂不參與江湖紛爭的門派或是高人，本質上依然屬於這個獲利階層。也許有部分武人可能一生都沒有直接參與利益爭鬥的機會，但他平時作為武林高手所受到的江湖待遇，他一言一行按武林規矩來照章辦事，都決定了他隨時都是維護本階層利益的後備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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